人在摆脱婴儿时期之前是没有记忆的,所以写这部分大部分靠别人的描述。

就我所知,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妈就有听歌的习惯。外放,大部分都是儿歌,她听,肚子里的我也听。放歌用的是一个蓝灰色的收音机,播放磁带的那种,估计到我能记事之后不久就在某次搬家里丢了,对它的印象实在是很模糊,高低也算是个上世纪的老古董。我很感激它。植物听音乐都能抽条,人听音乐……当然是长得更好,这方面肯定有很多研究,但那我就不知道了。总之,虽然我全家上下都没什么人有艺术相关从业经历,但我本人意外地在绘画和音乐方面有天赋(对,就我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习态度,我可以自豪地说天赋是有的)。这个和我父母后来让我学了钢琴也密不可分,那是后话。

那时候大家都还在用诺基亚,用翻盖手机,遗憾的是我至今也没能看到多少我还是婴儿时候的录像,没有就没有吧。年方三十的我爸我妈要一手抓工作,一手抓学习,一手抓我,一手抓……家务方面请了不少全职保姆,但他们肯定忙得够呛。

两岁之前的事就不说了,三岁上幼儿园,终于开始记得点事,情商也开始从0成长。

听我妈说我转过一次幼儿园,但我一点也不记得,可见那时候社交对我来说是一件轻松而肤浅的事。我记忆里的幼儿园仅那一家。我们用田字格本练习写汉字,写数字,用练习本对着图画算术(我还记得认数字的时候,纸上印着用糖豆摆成的阿拉伯数字,把我馋惨了)。我总是安静而专注,这些都难不倒我。大家以四人为一桌吃午饭,每个中午都有小孩轮换着去背菜谱宣读给所有人听。出于某种原因,我那桌人总是揪着筷子或者勺子或者碗的外形和颜色孤立我,难受是真的难受,但没放在心上也是真没放在心上,我连回嘴都没几次,吃完饭就忘了。

我们有午睡时间,床紧密地排列在一起,这就导致精力充沛的小孩会交头接耳、隔空比划、扣挠别人的脑袋或者脚,而幼师就坐在房间门口用锐利的目光扫视,揪出每一个不好好睡觉的小孩。我是精力充沛的人之一,有时候被逮到不安分就会被点名坐起来,帮忙监督其他不好好睡觉的小孩,必须找到下一个不老实的人以后才能躺下去……现在想来,真的有谁在睡觉吗?老师频频点名的声音就够响了吧。实在太调皮的就会被罚午睡时间后躺在床上不许起来,也不许吃下午的加餐。我就这么被罚过,难过得在床上默默掉眼泪,盯着房间那头排队领水果和牛奶的小孩。倒不是因为没加餐吃,说实话加餐什么的我不是很热衷,尤其是如果今天的加餐是核桃和坚果,我能难受得皮都皱起来。主要还是那时候太守规矩了,对小孩来说被排除在集体外的受罚简直就跟天塌了一样。

我们在房间里有一小片空地,用蓝色的宽胶带在地上贴了一个闭合的椭圆。忘了是在早上还是中午还是放学前,椭圆的中央会放一个小纸箱,里面有很多儿童读物和杂志,想看的就在里面挑一本,坐到围成一圈的椅子上慢慢看,直到人到齐。我们还会跟着平静的音乐,沿着那根蓝线走圈,我至今还记得我的脚的宽度可以完美契合胶带的宽度,于是我就专注于让每一步都不超过胶带。还有一段……大家席地而坐围成一圈,一个幼师坐在我们中间,让我们盯着她的口型,被她念到名字的小孩就可以离开。

我有很好的阅读习惯,识字也比别人快。看书的时候,因为看得懂,所以也比别人专注一些。这要归功于我父母在教育我上切身投入的时间。我在家里也经常读书,我还记得我坐在我妈腿上,面前摊开一本图画书,内容是一群小动物坐上红色的巴士,我妈则为我念出了左侧的四个汉字:“上车,出发!”以及平时外出的时候我爸也会指着路边的东西,告诉我那是“old car”“new car”“subway”。我曾经问过我妈电脑用英语怎么说,她立刻就回答是computer,那时候我心里的他们简直就跟活字典一样厉害。……这段应该是上小学之后的事?不确定。

说回幼儿园,放学最常有的活动是看电视,看动画片,看黑猫警长和鼹鼠的故事。我作为那个经常被晚接送的小孩,总能享受到更多的动画片时间。看到我觉得尴尬的地方我就会从椅子上蹦起来,然后幼师一遍遍喝止我把我按回去,说再蹦就不给看了,于是我才安分一些。类似的刻板动作还发生在卫生间,我们有一排水龙头和共同的洗手池,旁边是几只有隔间的迷你马桶。我洗漱完了以后也不出去,就盯着镜子上头印着的华文彩云体的字大声朗读,具体内容不记得了,大概是提醒刷牙的时候挤出的牙膏有黄豆大小就够了,在念到第三遍的时候被听到动静走进来的幼师提溜出了卫生间。现在想来小孩子还真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神经,充分体现了大脑如何野蛮生长,无论是幼师还是父母,要把小孩管好还是挺难的。还有一次放学后我在幼儿园外的健身器材附近玩,顺带等人来接,突然有一个男人过来对我叽里哇啦说了一通什么活动之类的,然后把我带到了另一处有健身器材也有很多小孩玩的地方。我玩着玩着突然看见来接我的人(我爸妈还是我保姆?)急匆匆地跑过来,他们事先可不知道我跑哪去了,回家之后在餐桌上被教训,说不能随便跟着陌生人跑。虽然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单独把一个小女孩带到另一个地方还是很可疑,那个年代折腾拐卖的人又不少,只能说幸好,可能差点就要迎来一个不太愉快的人生转折点。

我曾经跟一个小男孩炫耀说我学会了非常厉害的闪避方式,你来打我试试。那个闪避方式实际上就是我从电视里学的有许多艺术加工成分的……转圈。电视里的古装女人原地转圈,水袖像花瓣一样荡开,影影绰绰,不知怎的就闪过了所有劈来的刀剑,这一幕场景深得我心,这种优雅地化解危险的方式真是太酷了。听我说完,那个小男孩应邀开始攻击我,我双臂张开华丽地转了一圈……然后手臂果不其然就被拍到了。我应该有耍赖说这个不算还是怎样,不记得了,不过后来我和那个小男孩应该都没放在心上。

幼儿园有着丰富的娱乐活动,但我干的最多的还是读书。我记得那个活动室有很多套数学或者识字的玩具,用木头做的,五颜六色,可以套在各种杆子和格子里,声音很清脆好听,颜色则鲜艳到秀色可餐,我真的很想摸摸它,但几乎没抢到过这个玩具的使用权。中班大班的时候房间里设置了一个饮茶角,允许我们在里面扮演服务生,学习记录点单和上茶。从小就爱角色扮演的我对这一娱乐方式垂涎欲滴,但很遗憾,没抢上过,至少我记忆里没有。书应该是那时候最少人碰的东西,所以我索性就去读书。

运动方面,我觉得我的体能基础是不怎么样的,在幼儿园中班还是大班的时候跳五十个绳就能把我累虚脱,而且我还是倒数第几个完成的。那时候我认真而严谨,可从来没想过偷懒,五十个就是五十个。之后的午饭时间,幼师对中小班的小孩说人家大班的哥哥姐姐都已经可以跳五十个绳了,我维持着表面的淡定继续吃饭,实际上心里乐得不行。

抛开这个,我其实经常生病。当时流行过的手足口病自不必说,大大小小的感冒发烧也有不少,甲乙丙咽喉炎是常客,药也品鉴过一盒又一盒。还有一次呕吐的时候因为太使劲把眼周的血管都咳裂了,那段时间我妈怕吓到我,都不允许我随便照镜子,其实就是眼睛周围有很多小红点,我看了也没觉得很吓人。得手足口的时候,我请假在家,满嘴溃疡,手脚全是痘痘,家里来过一个戴着口罩的阿姨,捎来了一些卫生知识小册子和药品。因为嘴里的溃疡太多又太疼,我吃的最多的是粥,我妈坐在我旁边鼓励我战胜溃疡多吃几勺。家里还曾经有过一个细长的手电筒,基本都是用来在我嗓子疼的时候看我的咽喉。小孩对这些事没概念,也没落下什么病根子,但那段时间确实苦了照顾我的人。我现在还记得这么一个场景:我睡在床上发烧,床头柜上有橘色的夜灯,我妈就坐在我床边,她的影子投到了墙上。我就盯着那个影子,看她时不时摸摸我的额头,用毛巾擦一擦。她经常守到很晚,或者干脆就和我一起睡。发烧很容易让我做噩梦,梦到一些很抽象的事物,在我的脑海里无限膨胀或者无限缩小,给我难以言喻的,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分不清我其实在梦里;要么就是鬼压床,以及因为睡姿压麻了身体的某些部位而梦到肢体被放进拥有超级吸力的绞肉机里拔不出来(那个绞肉机的样子是汽车内空调的模样)。可不可怕另说,但的确足以轻易让小时候的我从睡梦里惊醒,嚎啕大哭。记忆里,夜里这么醒来的时候,总会有什么人把我抱住,摸我的额头,呢喃一句“烧高了”,然后轻声细语地安慰我,直到我睡着。我醒来通常不会对此有什么印象,即使记得也不会主动提起,但现在想起来,那肯定是妈妈。

就算不是发烧的情况,我有时候也会因为莫名的原因哭着惊醒,实属麻烦(还在发育的大脑就是容易对各种各样的东西产生毫无缘由的恐惧!)。那时候我睡觉的时候会穿睡袋,所以家人把我从床上提溜出来的时候也穿着睡袋,一个浅粉色的包子。就我还记得的内容而言,有时候他们是把我提溜到开了天线宝宝的电视前,有时候是我老爸抱着我坐在电脑前让我看他打游戏。我还记得那个游戏大概是某款采用植物大战僵尸ip的回合制对战游戏,我盯着屏幕上“兑换”这个词的“兑”字半天认不清楚。我爸问我梦到什么了哭的这么可怜,我的回答是我梦到了可怕的大蜘蛛在追杀我,我爸笑了笑表示理解。但实际上我什么也没梦到,大蜘蛛也不会把我惊醒,我只是觉得这很合理,而别人也觉得这合理,这太让人舒服了。

我的视力也不太好,可能有基因和外力两方面的原因。父母都有三百多度的近视,这就使我变成了近视的高危人群;上学的时候车接车送,后座上绑了个能播天线宝宝的小电视,看久了也容易近视。我爸我妈很早就发现我开始近视,能印证这一点的是这么一段记忆:在其他孩子在操场上运动的时候,我陪幼师在她们的办公室里剪彩纸片,做装饰,原因是我前几天去医院查视力的时候滴了散瞳眼药水,不可以见强光。我本身就不爱动,也乐意陪幼师们待在屋里做手工,我还记得她们教我怎么用圆规在紫色彩纸上画圆,然后我帮忙用剪刀剪下来,和其他纸片贴在一起做成葡萄。我非常享受这种对材料进行美术加工后创造出漂亮图形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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