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以前在b站某个视频下发表的评论有感。24年3月初,当时我来英国不久,离高考其实也就过去了9个月。我是这么写的:

我最深刻的体会之一就是情绪是创作的燃料,你有情绪的时候不能就这么让它过去了,画到纸上,至少对我来说是画到纸上,它很快就会潺潺流出来就像笔墨一样

得到了八千多的赞。尽管当时我是真的这么觉得的,而且在高三时期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如今看来,我觉得我可能搞错了一些事。我准备就这一点发散到我以前的经历和体验,然后尝试着用我浅薄的知识分析一下。我现在的想法在未来也有可能被我自己推翻,但我先写着。

我搞错的地方就是情绪并不是以画的方式流走的。这个过程是:我感到情绪——我去画画——画了一段时间后情绪平息,心态平稳。让我在有情绪的时候选择画画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个是画点什么以证明我的画画能力,获得别人(或者我想象中的)夸赞,另一个就是根据我的经验,画完之后情绪就平稳了。画画的平息作用是确实存在的,我也相信我的情绪在画面的构成上起了重要的作用,但它更接近于心境的体现,而不是心境的流出,就好像一杯水的影子和把水倒出来的差别。在画画的时候,我很专注,那是我那段时期少有的全神贯注的时刻,至少我现在回忆不起我在画画途中想了什么别的,只有全功率运转和构思下一步落笔在哪里。这种感觉,我自己觉得近似于冥想。我找到了更重要的事。我的注意力被牵引了。这里面也许还有点后台程序静静地帮我想开了一些东西,或者根本就没有想开,只是我的精神特性让情绪留存不了太长时间,而我错误地把它理解为导向了我的画笔。当然,这整件事依然是好事,从结果上来看,依然是画画帮助我平缓了心情。

嗯,心理专业上的课对我还是有点影响,我渐渐学会找角度批判旧的结论了。

那时候我在有情绪的状态下画的画没有草稿,直接用碳素笔在画本的其中一页上起笔,画的是通常来看形态诡异的东西的集合。我并不总是对我画的东西满意,事实上落笔的每一刻我都能感觉到我的想象力是那么有限,但当我画完,在更大观的层面上观赏我的作品,我会感觉到轻松和自豪。只有画出来的画才是画,坚持也是一种能力和努力。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我可以画出这种画。我喜欢线条,用线条表示形态和体积,用排线给画面增加复杂度。

我想起了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的时候,美术社团的老师是如何决定把我招进去的。记忆开始于我穿行在不是我的班级的教室里,这里似乎是美术课或者美术选修课,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在桌子上铺开桌布,人手一套画笔画纸,在用颜料给素描纸还是a4纸上的线稿涂色。我从教室后方走过过道去找讲台旁的老师,低头看到右手边座位上的一个孩子,正在用饱蘸橘色颜料的画笔沿着黑色的线稿边缘涂色,那一笔在我的记忆里是完美的,颜色均匀饱满,就像打印的一样。后来我告诉老师我很喜欢颜料涂色的感觉,画笔落在纸上很饱满,很舒服,很喜欢,等等这样的话。她觉得我有天赋,于是让我加入了,在第二个学期还是第二年的时候还主动在我们出操的时候来找到我,问我要不要继续加入美术社团。我对美术社团的记忆不多,老师给我们推荐了辉柏嘉彩铅。哦!她还把我推荐给了她自己的老师,一个有点年纪的老太太,正在开画室教大学生,那时候我11岁。我在画室里画了一段时间石膏素描,那个老太太负责指导我,语气很和蔼。我自己没什么感觉,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让我去哪我就去,让我画画我就画,我喜欢画画。我妈估计也是很高兴的。我自己还买了彩铅书,速写书,拿给了老太太看寻求建议,只希望当时她没有在心里笑我。不过好事容易忘,坏事记一辈子,要论最深刻的记忆,我还记得在一个教室里,当时我五年级,一个六年级的男生给社团老师看了他的画,一副纯用铅笔画的画,画的是一颗干枯的大树上吊了一具骷髅,“吊死鬼”。老师对他兴致很高,当天的课里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身上,问他作画的动机,想在这幅画表达什么,似乎是对作画反映心境很感兴趣。我还记得那个男生的头像一颗鸡蛋,头发主要在顶部聚集,嘴唇很厚颜色比较淡,眼睛有点小。他不是很清楚地回答说就是自己平时感觉像吊死鬼一样,被拴着,不自由,什么的,还说他经常画树和吊死鬼。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的桌子上摆弄白卡纸和彩铅,老师坐在我左前方,男生坐在我右前方。我对这种不被注意的情况有点不满,而为了争取注意我做的事是画画——我用彩铅画了一颗(记忆中)栩栩如生的开心果,老师看了后没有特别的表示。我想这段记忆反映了我身上许多延续到长大的性格特点。当时的我希望我很特别,让老师继续对我泼洒赞赏和关爱;我希望我不平庸,我能比那个男生厉害、有深度的多。我想画出惊艳的东西,但在他们聊完之后递交的却只是一份临摹,老师平淡的反应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落差,让我对平庸一事充满厌恶和愧疚。时至今日,我稳定的心境的一角正是坚信着我不平庸。当然,这些心态的产生还有许许多多其他原因,由不同的经历交织而成,但就这件事而言,它让我的这些特质浮了上来。

我觉得一直是有天赋在的,尽管不是顶级的那种,但我发现了它,并一直试图不让它浪费。我动手练习的次数很少,但进步一直很稳定,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会频繁观察和吸纳,我的眼睛既是锐利也是游离的。我会在脑子里拆解画的好的人为什么画的好,让我感觉美的景象哪里美,或者我不会画的结构长什么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皆是如此,它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这个可能也和我漫游的注意力脱不了关系,或者干脆它就是源头。

都说到这了,不妨再把时间往后拨一点点,让我回忆一下我初中的时候。我记忆里的初中时光已经是由纯粹的快乐构成的了。虽然偶尔有一些小尴尬,小内耗,但大家都很友善,我也很活泼。初一,我成为了宣传委员,并且第一次充分地认识到宣传委员不是个虚职——我真的要设计板报,去画画,去拼贴。虽然在现在的我看来傻傻的很可爱,但那时候我真的对这件事充分投入了热忱和动力。印象最深刻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我们的科技节,我需要同时设计海报和板报。其实宣传委员有两个,但另一个不是住宿,难免腾不出时间、展不开手脚。(而且我也默默觉得她画的不如我好,所以每次在画人的时候我都会叫她来,说我不会画眼睛,需要她帮我画,我们是互补关系。)晚自习的时候我飞速地把作业写完,就为了可以去拿画笔和海报纸,去走廊休闲区的地上设计海报。当时是秋天还是冬天,地板很冷,走廊没有暖气,但我丝毫不觉得难受。一想到我的画要贴在班门上,每个人都能看见我的作品,我就心跳加速,心里荡漾着幸福和激情。我真的在那个晚上把海报画完了。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听说之后从办公室赶来看我,摸着我冰凉的手心疼我,但我只会傻笑着说我一点都不冷。科技节的板报我当然也是主力,我画了一个头顶着复杂器械的女孩,也就是那时候我学会了“闭眼,睁眼,抓住闪过的灵感,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方法,有几个人看到了那个机器以后来问过我是怎么想出来的。第二件印象深刻的事是初三的开学板报,我决心让这个板报令人印象深刻,于是收集了班群里同学的意见,问他们有没有喜欢的动漫角色,我一一画上去了。班主任还来抱怨过画画的成分太多,文字的占比太少。那时候我非常非常喜欢让身边的人参与到我的创作中来。初二和初三我都画过两张“全家福”,在一张a4大小的卡纸上用樱花勾线笔把每个人的小人形象都画上去,并且在草稿上圈好位置,让不同的人选自己想被画在哪里。初三画的那张在我高一回去看望老师的那年送给了班主任,以供她收藏。啊对,我还就我们班里的趣事画过四格漫画,我自认为表现力很足,很搞笑,毕竟大家都爱看,有很多同学都出现在了这里。外教老师也非常喜欢这些,给我的漫画拍了照(不过其中一格里我写了个大写的FXXK,有点尴尬),还展示给我了她的朋友画的类似的小漫画。总之我真的很喜欢大家。我的画画能力是班里所公认的,我还记得外教课玩你画我猜到我上台的时候大家发出的惊叹声。不过到高中以后,大概是被疫情憋坏了,我开始觉得没有必要对这种随用随丢的内容投注太多心血,也就不在意当不当宣传委员了,度过了平静的三年。

——说回情绪作为创作燃料这件事,现在的我是怎么做的呢?讲道理,高中的我决定在纸上画画,还画了那么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在学校,没有电脑手机,没有数位屏数位板,而且在校这段时间情绪的波动更大一些。现在的我依然可以这么画(我当然把画本带到国外来了),但那不再是我的首选。我的情绪波动变少了,即使产生了波动,它也有明确的缘由,很少给我以朦胧和暧昧的方式进行解构和输出的角度,我的第一选择相比画画更多地是内省、安抚、自我对话,情绪平稳后,我才有闲暇接上数位屏,打开电脑,挥洒我的欲望。我不觉得情绪是一种必须,不过它当然可以作为素材,就像做饭可以根据个人喜好放葱花一样,但是唤回老旧的情绪很累,我不准备这么做。我的能力没有因为不带情绪就下降了。我的技能水平一直在稳步提升。这样就很好。我随时有选择去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