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有点想通了,既然我不记得时间,那我就从经历的不同方面入手。这会容易很多,先前那种按照时间线捋的方式简直违背我的记忆天性。我做好了把我的整个人剖开来放在这一隅的觉悟,也注定了后面的不少内容不会为我上一章提到的某些人敞开,因为我打算保持绝对真诚,而且谨慎地希望着我的某些人际关系不要因此破裂。以后我说不定还会把梦录入进来。

还是从W开始吧。我有记忆以来第一个被我在脑海中归入“朋友”之殿堂的人。我似乎说过,她很瘦,很活泼,古灵精怪,点子很多。我的快乐小学生活离不开她。小学时我写过一本简短的笑话集,里面一半以上整理的都是和她以及和Z有关的笑话。我现在还记得里面的一些内容,比如在抄写课文的课堂练习里W把“孰谓汝多知乎”的“孰”字写错了快十遍又划去了快十遍才写对一次,我们对着在纸上积木一样搭起来的错别字莫名其妙地笑了很久,我在把它复刻进我的笑话集里的时候划得也格外认真,不过被我划去十多次的那个“孰”字我写的都是对的。还有诸如“嫦娥——长鹅”这样很冷的谐音梗。里面还有一个把人挂在太阳上缓缓升起,结果在头冒出海面的时候呛水了的故事。(我好像想起来更多了。)以及我们给班上某些男生编的顺口溜(我承认,这些里面有一些算得上霸凌),一些老师的风趣言行,其他同学生活中滑稽的瞬间,等等。W在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时候骨折过,老师在班里询问谁愿意帮W从食堂带饭到班里,我立刻就像拔剑一样把手举得老高,最后自然而然也是选了我。我完全不觉得累,我做的很认真,从乐于助人中感到无穷无尽的力量,而且享受中午时分和她独自呆在教室里边吃边聊天的时光,吃完后由我把餐盘送回去,我还记得她向我抱怨我打饭打得太多了;这段经历结束于她在休假几天后回到学校,腿上没有了石膏,我站在班门口,注视她穿着校服风衣稳稳当当走远的背影,这段记忆不知何故非常清晰。其他时候,我们尽量选一样的选修课,自由活动时间尽量组在一起,食堂吃饭坐在一起,闯祸尽量一起闯,手臂挽着手臂走过天桥,欣赏挂在栏杆上的教师板书比赛作品,争论某位老师“闫”这个姓氏的读音。我们互为彼此快乐和灵感的泉眼。小学的我很活泼有一大半都是她的功劳,因为另一个和我们黏在一起的人也是一个内向的主。

那时候我不知道她很快就必须离开这个城市,而且平时带她的只是姥姥。她说她的抑郁症苗头在小学就已经有了,现在想起来……确实。只是有一点点苗头的话,其实根本看不出来。我觉得她是很会隐藏情绪并用另一种极端将其抒发的人,但这么做的代价是被隐藏起来的部分会以十倍百倍的速度增生和腐烂。是,小学的我很有活力,但她有活力得有点不正常了,这份活力直到今天也保留着。她在23年上半年坦白了自己的病,应该吧,总之初中和高中的时候我们虽然保持着网络联系和偶尔的假期碰面,但我对此无知无觉。噢,初二的时候我们一起夏令营,结伴去美国待了半个多月,我丝毫察觉不出来她和以前有什么变化,而据她说她在初中的时候,因为各种学业和社交的徘徊,就已经逐渐显现抑郁征兆了。要现在的我评价的话,就是她的人格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定格了,从此以后的增长只有知识和认识,引导她原生的思维往更深入的地方探索或者坠落。她本身也是很爱多想的类型。

写到这里,我差点没忍住抒发一点无病呻吟的迷茫,脑子里奔涌着诗情画意的词藻,对友谊,对未来,但是我其实不迷茫。除了暂时弄不清楚怎么最有效地帮助她,我很清楚我怎么想她。

我绝无埋怨她的意思,但虽然世界上有许多愿意敞开心扉、用时间和温柔治愈他人的人,我却不在此列。我没有能量,我很容易疲惫。我有点愧疚,我觉得我的有些性格在由外向收缩为内向的过程中无声地消失了。——提性格成长还是下次吧,现在我只说我当下的想法……我放弃了与她深交。当然,我会回她的微信,给她分享我的想法和作品,认真而严肃地给她提建议,在她遇到困难时及时(有限地)共情并安慰,但在有些问题的讨论上,我放弃了辩论。她周身萦绕着一种“随时会因为喝水而把自己摔进湖里的快渴死的人”的自我中心氛围:她关注心理异常的资讯、鸡汤、忧郁的歌和有类似迹象的生活化场景,迅速地把它们联想到自己身上,进而抒发自己精神异于常人的悲叹或是感想。最开始我会疏导她或者反驳她,但渐渐地我发现她没有做出改变,要么是忘了,要么是她离不开这个。每次我因为她坚定不移的悲观而恨铁不成钢以至于语气激烈起来的时候,我会提醒自己她病了——这不是说她说的一切话都是妄语,但她偏离轨道的部分比平均人要多,当思维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情绪的风向就会随之偏转。她坚持自己不是社会化的人,不适合与人交往,畅想自己的葬礼是如何的,未来如何做不成事、一败涂地。我受不了这个,我觉得有些话一旦亲口说出来就是诅咒了自己(尽管她是在打字,但我知道对我们这种人来说这就和亲口说没什么区别),但她却浑然不觉。截至现在,我很高兴地看到她的躯体化有所缓解,在有意识地挖掘自己的爱好和理想,但同时我也无法确定她有所进步的究竟是精神状态还是隐瞒技巧。我永远不会否认一点:她一直对我很好。她几乎每年都送我生日礼物,给我做过吊坠,给我送过满满一盒子在过去一年里给我写的信(我很难说我有没有被这一点吓到)。但总之,由于种种原因,我在与她的沟通上感到了难以抑制的疲惫。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我不会用这一点持续折磨我自己,但我也不会心安理得地原谅我自己,它只是发生,而我暂时没有改变态度的原因和力气。

我始终觉得人的心和迹要分开来看,因为相比交付给朋友的部分(或者加入运营友谊这一事件所用的材料),一个人还有着庞大得恐怖的其他构成,就像吃饭不会只想着吃米饭一样;别人无法,我对别人也同样无法,完全理解在面对我之外他们有什么想法。所以我对别人(特指好友)和自己的基本要求都是只要在交流时保持足够等级的真诚就好了。我有充分理由怀疑W能感觉到我略带疲惫的疏离,她的膝跳反射是小作文,但她实际上想的只会比那多。为了防止这段话看起来太像为自己开脱我得声明,既然我把我的心放在了这个博客里,那此刻我就是全天下最寡廉鲜耻的人,我不必因为说真话畏缩。

*交流:并非文字的打太极、比垃圾话更垃圾的寒暄,而是灵感与自我的交互,两个灵魂采取行动越贴越近。

后来的补充编辑:最近读了一些书,对她的状态有了稍微深刻一些的体会。分析什么的有点懒得写了,如果我最终真能下定决心靠近她、治疗她,这部分知识会成为坚固的底盘。


再后来的补充编辑:昨天晚上借又一段话疗时光了解了她更多的状态,这次她终于肯讲出了家里人的状态。原生家庭造成精神异常的典型。从她的描述来看,她的家人虽然爱她关心她,但却从未有意识地收敛对她的施压和贬低。甚至于我的存在在她妈妈口中都是一柄伤害她的剑:她总是被威胁“再这样下去就和我连朋友都没法做了,因为没有共同语言”。平时她也没少被抱怨因为得病在家只能啃老当白眼狼。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她对配音事业爆发了恐怖的动力和焦虑。

我就说啊!没有什么病是空穴来风的!她声称自己只是因为多想所以得了病,但有没有想过她会多想完全是环境造就的?我需要反思,反思以前的我没有深想就对她产生了疏远情绪,却忘记了考虑一切情绪必有其根源,在潜意识中把她的表现归为矫情。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成了一个更经典的原生家庭的问题,我的分析和联想就不多说了。总之,我试图教她平复心情接纳自己,隔绝杂音树立信心,向她保证了我不会抛弃她而是支持她。我小心谨慎地控制了我措辞的严厉程度。我知道生理性的抑郁(她肯定已经发展到了这个程度)会让她的很多思维难以控制,但我……我还是教她多练习用正念在发病之际去洞察自己的发病,洞察自己的情绪,花很长时间去做到这一点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我建议她看书,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的同时转移注意力。我祝她变好。

她问我会不会被她倾倒的负面情绪影响。我向她坦白了我下意识的烦躁和深思过后的理解和接纳,而且强调了不需要为我的精神健康担心。我还是要说,稳定的精神状态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之一。虽然和她事事都话疗还是挺累的,但没办法,谁叫她在我的生活里呢。

我能感受到这种帮助和温暖别人的行为在我脑中形成的激励感。它不是坏的,所以我接纳了。